第 1 章

“安娜,這些都是我的族人,你不要怕。”安娜便下了馬,抹平了衣角的褶皺後,她向著眼前的村民們端端地行了宮廷敬禮。村民們麵麵相覷,既陌生又尷尬。劉柱家的房屋早已變成了野類的居所,半裂開的屋梁上還住著一窩灰色的麻雀兒。劉柱將馬繩係在了破敗已久的籬笆上,他從地上撿起一片碎瓦,眼神迷茫地看著眼前的斷壁殘垣。安娜看著雜草叢生的庭院,臉上卻浮現出了安心與喜悅。對於一個走了很遠很遠的苦難者來說,能停下便是幸福的開...-

在第三次國家戰爭結束時,劉柱回到了他闊別十餘年的家鄉塔可村。這個麵色黝黑,長著大鬍子的漢子牽著一匹棗紅色的瘦馬走在進村的細石大道上,神色嚴肅又拘謹,馬背上還馱著一個穿著皮革軍大衣的女人:她有著白哲的皮膚,玫瑰般的紅唇,以及一雙濕漉漉的黑眼睛。這是一副異國麵孔。村民們很快就聚集在路邊,用好奇與驚訝的眼神打量著他們。劉柱說出了自己的姓名,過了半晌纔有人從臉上的一顆痣認出了他。當村長的詢問女人身份時,劉柱回答這是他的妻子,叫作安娜。在一道道詫異的目光中,這個公主般的女人抓緊了身上的皮草大衣,眼神躲閃,低著頭一言不發,握緊了韁繩。這扯得鐵馬冠壓著馬兒有些不舒服,噅噅打了個響逼。劉柱撫摸著馬鬢,輕聲說:“安娜,這些都是我的族人,你不要怕。”安娜便下了馬,抹平了衣角的褶皺後,她向著眼前的村民們端端地行了宮廷敬禮。村民們麵麵相覷,既陌生又尷尬。劉柱家的房屋早已變成了野類的居所,半裂開的屋梁上還住著一窩灰色的麻雀兒。劉柱將馬繩係在了破敗已久的籬笆上,他從地上撿起一片碎瓦,眼神迷茫地看著眼前的斷壁殘垣。安娜看著雜草叢生的庭院,臉上卻浮現出了安心與喜悅。對於一個走了很遠很遠的苦難者來說,能停下便是幸福的開始。“安娜,和我去見見我的父母吧。”劉柱牽著妻子的手,帶著她向後山走去,那有他父母的墳塚。當劉柱在異國他鄉的戰地醫院收到父母小山般的信件時,他才知道自己父母的死訊,他現在還清晰地記得那天在醫院嗅到的藥水味與隔壁床垂死之人的哭喊聲。當他們到達墓前時,見到了兩個小小的黃土堆,上麵伏滿了狗尾巴草和車前草,黃土堆前還立著兩塊苔跡斑斑的石碑,上麵正刻著劉柱父母的名字。劉柱先是愣了愣,隨後撫摸起了墓碑上的每一個字,當他的手指劃到母親的名字時,這個男人呢喃了幾聲,可說著說著,他突然倚著墓碑開始痛哭。在後來的幾十年,安娜再也冇見到他這哭過。一直哭到他開始咳嗽。劉柱又跪在了黃土堆前,重重得磕起了頭,他的額頭被磕得滿是黃泥,這黃泥又和眼淚鼻涕混在了一起。安娜安靜地站在他的身後,眼神的悲傷與肅穆就像是教堂的鍾聲。她開始畫起了十字,虔誠地為眼前的人開始了祈禱。當安娜祈禱完後,劉柱才站起了身,他拔除了野草,又從包取出了一瓶烈酒,他將烈酒的一半灑給了父母,隨後又一飲而儘了剩下的一半,酒入喉中,就像吞了一團火。劉柱踉蹌地跌坐在墳前,閉眼回憶起了過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一直到太陽沉到了鬆樹的樹冠底下,劉柱才眼角通紅地看向了自己的妻子,棕色的小眼睛流露出孤獨的神情,說道:“以後我們就一起過日子吧,我會照顧好你的。”這個女人點了點頭,跪坐在他的身旁,緊緊地抱住了這唯一的家人,劉柱撫摸著安娜的頭髮,無聲地哭泣著。在太陽快要落到西山時,他抱起了自己的妻子,在熙熙的晚光中,回到了自己的家。從那以後,劉柱開始振興起了家業,他用自己從戰爭中得到的錢財和與生俱來的勤勞,在很短的時間便建好了一座漂亮的房子:它有一間敞亮的小廳,一間鮮花盛開、顏色喜人的露台餐廳,四間裝飾典雅的臥室,一座栽著一棵大四照花樹的庭院,一片精心打理的小菜園,還有一個畜欄,綿羊、奶牛、公雞、馬和豬在其間和諧共處。劉柱還用從舊屋翻找出的鐵皮剪了一隻公雞,將它裝在了屋頂上,在陽光的照射下,這隻逍遙自在的公雞就會抖擻出精光。當劉柱從田間地頭回來時,就會在餐廳的石桌上看到妻子做好的豐盛大餐,上麵有米飯,麪包,有沙拉,也有炒菜,有時還會有一大鍋燉好的肉,這些都是她和村的婦人們學會的。而在忙完家務後,安娜就會捧著一本書坐在庭院的鞦韆上讀書,安靜地等待著自己的丈夫。村民們對這個姑娘也從一開始的驚奇和陌生逐漸變成了熱情與熟悉,他們發現安娜的脾氣好極了,也清楚了安娜曾經是喬國的宮廷侍女。喬帝國在與信國的戰爭中滅亡了,喬國的首都約倫被攻破時,那位號稱獅心王的喬皇率領著宮廷侍衛發起了最後一次衝鋒,但最終死在了信國大將霍塵的鐵矛下,同時王族被一網打儘。自此之後,信國在喬國成功扶持起了一個傀儡政權:喬共和國,通過議會,為信國攫取了大量的經濟特權。一名過路的討水喝的吟遊詩人講述起他在喬國一路上所見到的難民們流離的慘狀,悲傷的歌調惹得許多村婦落下了同情的眼淚。村民們無言中將安娜視作一個可憐的,被劉柱救回來的,需要照顧的女人。從那以後,哪怕是最閒的長舌婦也收斂了自己的流言,當婦女們在河邊浣洗時,她們也會親切與安娜聊起了家長短。隨著安娜從最開始的沉默漸漸變得開朗,她在搗衣聲中吐露出家鄉的往事,人們由此得知許多那遠在千之外的那海與島的國家的故事,知道了那交織著棕櫚與教堂的歌謠。當安娜教會了她們教堂的歌謠時,婦人們也教會了她那纏綿的山歌,安娜帶來了喬國獨特的奶與蜜的糕點,婦人們送給了她漢國的辛辣鮮美的菜肴。在村民們舉辦的宴會,人們出於某種心情,也格外喜歡調侃見外又羞澀的安娜。“安娜,你學會吃辣了嗎?”“學會了吧,已經不會打噴嚏了。”“安娜,你家男人是怎娶到你的啊?”“因為他喜歡我啊。”“劉柱能娶到你真是有福氣呦。”在一年的橙黃的秋天,庭院的四照花結出了滿樹紅寶石般的果子。安娜也在這個時候發現自己的月經停止了。劉柱撫摸著她小腹上微不可察的鼓起,急忙領著她找到了縣的醫生。這個醫生是縣城唯一有行醫執照的醫生。因為他比皮球還大的胖肚子,孩子都管他叫胖肚子醫生。說他白大褂上的鈕釦每天都要被崩飛幾個。醫生診斷過後,被臉上的肥肉擠成一道縫的小眼睛滿是笑意,說:“劉柱,你媳婦懷孕了,恭喜啊!”這個木訥的漢子聽到醫生的話後,先是呆滯看著他,隨後反反覆覆地追問醫生:“醫生,她懷孕了嗎?”劉柱彷彿從冇聽過“懷孕”這個字詞,在醫生一麵大笑,一麵不斷地的肯定後,才怯生生地望向同樣滿臉驚訝與欣喜的妻子,安娜捂著臉頰,大聲喊道:“我們有孩子了!我們有孩子了!”一回村子,劉柱就騎上了自己的馬,開始在村莊不停地狂呼喊:“我有孩子了!我要當爹了!”馬兒撅蹄狂奔,發出了歡喜的馬鳴。它在為主人開心。他的聲音穿透了樹林,將田畝上的湖泊激起了點點漣漪。正在田間勞作的村民們詫異地抬起了頭,隨即相視而笑。無論在哪個地方,孩子都意味著夫妻的血脈將融入這片腳下的土地,一個家族在此刻有了繼承與源頭。村民們以賀喜的名義為安娜送來了各種各樣的補品,年長的婦人還把劉柱拉到了偏僻的角落,用自己滿是皺紋的手抓著他滿是老繭的手,認真地教導他該如何照顧懷孕的妻子,叮囑他不要讓妻子做重體力活,要好好的修養。劉柱紅著臉用心記下了他們的囑托,同時決定宰殺一隻羔羊,舉辦一場全羊宴來表達對他們的感激。在觥籌交錯的宴會上,劉柱借著酒意跳起了大舞,人們見他起舞,於是便為他唱起了赳赳的漢歌,在歌聲的鼓舞下,劉柱旋轉得好像一隻獼猴,惹得安娜笑聲連連。聽著鄰居的鼓勵,安娜喝儘了杯中的石榴汁,入臥室換上了一套白色的舞裙,為眾人跳起了家鄉的舞蹈,這是宮廷的舞蹈,安娜宛如一隻白天鵝,舞步輕盈優雅,看得眾人驚歎不已。當村民們儘興離開後,在漆黑安靜的臥室,這對夫妻輕輕撫摸著自己孩子所在的小腹,他們又一次感覺到了生命之河流淌過乾涸已久的心靈,憑藉著這股川流,他們確信這個世界是可親的,溫暖的。在這個短暫的夜晚,夜鶯的啼叫聲,他們感傷起了戰爭,回憶起已逝的家人。安娜領著丈夫朝向喬洛山下跪,虔誠地起誓:劉家會將每年最鮮美的獵物獻給腳下的這片土地,會將自己最虔誠的信仰獻給高天上的神明。惟願孩子能夠健康出生,遠離戰火,安穩長大。十個月後,安娜順利地生下了孩子:一個健康的,小猴子一樣的男孩。依照家族傳統,村民們決定在一年一度的“豐收節”上正式慶祝這個孩子的誕生。村子將為這個嬰兒準備一件玉製的平安鎖,作為接納他的禮物,而玉鎖上將刻下男嬰的名字:劉槃。

-暗,米色的帳布透著一股黴味。老闆的個子很高,臉上裹滿了白布,隻露出一雙狹長眼睛,他閉目躺在一個破舊的竹椅上,胸膛上蓋著塊破布,對來客不聞不問。竹椅前的毛毯上擺放著許多喬國特產,其中一個籃子正擺放著喬葵,大黃花細枝葉。籃柄上掛著一個紙板:“三十銀幣一支”。這是個非常昂貴的價格。安娜喊幾聲,老闆依舊置若無聞。安娜哼哼一聲,搖搖頭,開始細心地挑選起了喬葵。喬葵上飛舞著幾隻蠅蟲,安娜皺起眉頭,掩鼻揮手驅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