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城的第一場春雨

而是鈍鈍的,心底發悶,但也有那麼一絲如釋重負的僥倖。還願意回來,是不是說明對於這個城市,她還不算太過失望。此時她隻能看著這個多年不見的女孩,哪怕眼底有再多心疼,她也隻能做作平靜地說上一句:“回來了就好。”“蔓蔓啊……真是好久不見。”前台小妹視線在兩人之間梭尋,眼底有多少濃重的好奇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可她畢竟還冇那個膽子當著老闆的麵,去打聽她的老闆,那一貫嚴肅地板著臉的院長的事兒,她隻能眼看著那個女...-

初春時節的寧城空氣裡是經逢可見的梅花冷香,混雜著新生的柳葉清香,飄蕩在寧城澄澈潔淨的那一線天際,總是那般坦蕩清明的寧城並不同彆的城市一樣,說是天空“寬敞亮堂”,卻總還透著幾絲遊動的雲彩,雖也彆有風味,但那總歸是不如,如洗的碧色長空一眼望去,心情那樣舒暢開懷。

方纔落了雨,是今年寧城落的第一場春雨,雨勢不大,平日古鎮莊嚴古樸的青磚黛瓦,垂橋狹巷此刻也褪去了曆史束縛,顯出千年前那樣的鮮活神采來。

這座城佇立在此,王朝顛覆,家族興衰,將相王侯,布衣白丁的故事它是看了又看,聽而再聽,早已不覺得稀奇。如今也隻是懷念,曾經的故人到底是見不到了,於是同往昔一般的一場春雨,也聊表心中慰籍。

雨水落下,屋簷便開始滴答滴答朝下落雨,低窪的積水被砸出一個又一個的水洞,看上去簡直就像一隻隻欲振翅翩飛的蝴蝶,有著令人驚歎的生機與美麗。

沿著這青石板階一直向西,就算走出了這城中古鎮,到了櫻花大道,順著櫻花大道北行,不遇上堵車高峰,車程也不過30分鐘,就到了這個城市中心。

比起市中心那些繁華地段來講,這裡則要寂靜得多,平淡得多,往來的人也並不是什麼商界大鱷,精英名流,這裡的每個人都很平凡,如果寫書,他們大概就是書中那不知名的某某。

他們大多會以這樣的形式存在,像不知名的某某為了留住那一刻的美而定格了這古樸的房屋流逝的時間。

一台低調的黑色轎車自西向東緩緩而行,停在了一處小巷前,說是低調,是因為這裡的人也並冇見過這樣的車。

朦朧的雨氣未散,來往行人隻能隱約看見車子裡坐著的一男一女,男人似乎是想伸手去解安全帶,被女人的手按住了,男人一下就冇有動作。女人搖搖頭,又好像是在說些什麼。

不一會兒的功夫,女人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首先看到的卻並不是女人的樣貌,而是一把撐開的黑傘,江南的雨季空濛,這裡的白牆黑瓦,磚磚壘積,那是如水墨般的灰,又在雨季層層暈染開來。可冇有哪一處,有這樣極致的黑,特彆是當那個女人撐傘的時候,簡直是白與黑的極致對比,至少給了不少人強烈感受的視覺盛宴。

《詩經》裡的那句,“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此刻用來形容這個女人便一點都不為過。

舉著黑傘身穿黑色連衣長裙的女人此時正從橋頭款款走來,綢緞的裙襬貼在細白的小腿上,行走間有著動人的弧度,穿著低跟月白色小羊皮鞋襯得女人露出的那片腳背愈發白玉無暇,偏又是腳背上一顆顯眼的小黑痣破壞了這份光潔的無暇,倒又是添了幾分媚惑的性感。

女人踩著青石板階,低跟小皮鞋有著清脆的碰撞聲,她走得慢,和著房簷落雨啪嗒啪嗒的聲音,像電影裡刻意放慢的鏡頭,楨楨畫麵,有著彆樣獨特的美感。

穿過那一整條小巷,來到一整樹繡花球樹盛開的地方,簇簇花團掛在枝頭,總沉默著衰敗凋零了去,來日卻總是絢爛盛大地綻開的。在這樣錦繡的春色旁,是一傢俬人心理療養院——Sunshine。

此時,私人療養院Sunshine。

前台有一個年輕女孩,長相可愛,棕黃色長髮被她挽作了一個丸子頭,正百無聊賴地轉著手中的黑色中性筆,盯著門前連綿的細雨雙氣,她無意識地嘟嘴,忍不住埋怨,“天天下雨,恨不得一年365天都下雨…”

她視線下移,卻突然頓住了。

在一陣朦朧纏綿的細雨中,有個撐著黑傘的娉婷身影朝這兒走來,霧氣氤氳,那個女人像是虛化的相片膠捲中聚焦的唯一,她看不清那個女人的臉,隻能看見她搖動的黑色裙襬像一朵盛開的花,帶著濃鬱的黑。

她看不清女人的臉,隻能看見那一截露出的,白皙好看的下巴。她卻莫名覺得:這個女人,是極美的。

那女人一步一步走近,她感覺她的心怦怦直跳,動得厲害,低跟皮鞋踏上療養院的台階,有著輕輕的噔噔聲。

她呆呆地看著那女人停在大門入口,偏過頭,收了傘,然後回頭,抬眼看向她。

在那一刻,像是這江南水鄉的煙波浩渺被她一人聚攏,收入她的眼中,在她看她的這一眼,似乎有朦朧的霧氣彌散。手中的筆”啪嗒”一聲落到桌子上,咕嘍咕嘍地滾到地上,她也無暇顧及。

看到這個女人的那個瞬間,這種感受太過獨特心臟像是漏了一拍,讓人不敢再直視。

她漂亮嗎?當然漂亮。卻不是像太陽那樣,太過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而是像月亮,散發著清輝月光的同時,能看清月球表麵不平的“傷疤”。

就像……就像一枝帶刺的白色山茶,不蔓不枝,隻此一枝。

看著呆呆看她的年輕女孩兒,女人走上前,試探地低頭說了句:“你好?”

年輕女孩看著眼前放大的美顏暴擊,呼吸一滯,瞪大了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女人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繼續遲疑著又問了句:“你好,你們黃院長現在在這兒嗎?”

她的聲音溫柔而清脆,那雙含情目裡結成一絲淡淡的愁緒,幾乎是看不到了,卻無比柔弱,惹人憐惜。

年輕女孩終於回過神來,不住地點頭,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衝女人應答:“啊哦……在在在。”

她笑著頷首,對年輕女孩兒說:“好的,謝謝。”

這裡的動靜不小,有人探頭往這邊看,有人朝這兒走來。女人看著走過來的中年女人,淺笑著。

中年女人略有些吃驚地看著她,她是剛收到訊息,這個七年冇聯絡過她的人告訴她,她回來了,時隔七年,這位舊人再次站到了這所療養院門口。

她很快意識到她此時這幅作態很是不妥,有人頻頻朝這兒看來,於是她又迅速收起眼底所有的情緒,隻是眼眶還有些微紅。

女人看著她,輕輕點點頭,咬了咬唇,又眼眶濕潤地笑著開口:“黃姨,我回來了。”

被叫黃姨的中年女人看著此刻站在她眼前的這個,漂亮的、鮮活的年輕女人,心裡說不出來是個什麼感受,就隻是感覺心臟被重錘擊了一下,卻不疼,而是鈍鈍的,心底發悶,但也有那麼一絲如釋重負的僥倖。

還願意回來,是不是說明對於這個城市,她還不算太過失望。

此時她隻能看著這個多年不見的女孩,哪怕眼底有再多心疼,她也隻能做作平靜地說上一句:“回來了就好。”

“蔓蔓啊……真是好久不見。”

前台小妹視線在兩人之間梭尋,眼底有多少濃重的好奇讓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可她畢竟還冇那個膽子當著老闆的麵,去打聽她的老闆,那一貫嚴肅地板著臉的院長的事兒,她隻能眼看著那個女人衝她點頭問候後,就輕車熟路地同院長進到了療養院裡麵。

沿途不少人暗暗打量這個被院長親自接待的漂亮女人。“美”,這是所有人對她的第一印象,她毋庸置疑是很美的。可除了這個,她到底又是誰呢?

黃院長看著此刻對她們投以無數注視禮的員工,拉著門把的手頓了一下,凜冽的眼神掃過眾人,他們渾身一激靈,戰戰兢兢地不再往這兒看一眼。

秦蔓看著他們這樣,想到黃姨剛纔的樣子,不禁好笑得彎了彎唇角。

前台小妹實在是好奇心暴棚,恰好院長助理——鄭暄出來給她交代下午療養院要接待的病人家屬的名單,她立馬就湊了過來,八卦地問道:“哎鄭姐,這誰啊?我們也冇見過,看著跟咱們院長很熟嘛。”

鄭姐頭都冇抬,斜睨了小姑娘一眼,“多做事,少八卦,你可還冇過考覈期呢”

小姑娘撇撇嘴,不甘心地閉上了嘴。可心裡還是抓心撓肺地想知道。

看著小姑娘不服氣的小模樣,鄭姐轉身的動作頓了一下,才說道:“很早時候她就是院長的病人,但很久冇見過了,聽說是出國了,而且……”

她說著頓了一下,撇了一眼小姑娘因聽八卦而亮晶晶的眼睛,像故意吊人家胃口似的,也不管小姑娘是什麼反應,徑直走了。

徒留小姑娘一個人在前台,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眼睛機靈地轉,嘴裡呢喃著:“很早?”然後反應過來似的,一拍大腿,說:“舊相識唄。”

小姑娘想著剛纔看到的那個女人,一個人在那兒喃喃自語,“這也不像……”不像得過這種病的啊。

院長辦公室

黃秀和給秦蔓倒了一杯水,看秦蔓的目光在屋內一點點移動,目光始終懷念、雋永。

她不說話,也不會去催秦蔓開口,她們就在這種沉默的默契中享受這闊彆多年難得的相聚。

好一會兒,秦蔓的目光才終於落到黃秀和身上,黃秀和的目光同能多年前一般,依舊那樣熟悉又溫和,這個房間亦同多年前一般無二。

這裡的一切,都無比熟悉。隻有她,隻有她是陌生的。

她忍不住開口,對黃姨說:“黃姨,這裡…跟以前一模一樣。”黃秀和笑了笑,看著屋內多年如一日的陳設,說:“也冇有刻意去維持,但不知為何,這麼多年來,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好像都變成了習慣……老了,掀不起一點波瀾囉。”

秦蔓不知該如何應答,隻能沉默地低下頭。

故人舊地重遊,猶如刻舟求劍。舊地猶在,隻是再無舊人。

這麼多年,在此刻,秦蔓終於生出了幾分物是人非之感。

說來有些不合時宜,她卻無端地想起高中時候學過的南唐後主李煜的那首《虞美人》:“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

黃秀和靜靜地看著秦蔓沉思,想到什麼,躊躇著輕輕開口:“你一個人回來的嗎?”

秦蔓思緒回攏,愣了愣,然後回了頭,輕輕搖頭纔開口道:“不是。”

想著什麼,她抬頭直直地看向黃秀和,一字一句地說:“是我的丈夫,他陪我一起回來的。”

黃姨震驚地抬頭看她,驚詫地問:“你結婚了?!”

秦蔓點點頭,抿著唇,有些羞澀。罕見地解釋了一句:“抱歉,黃姨,事出突然,就冇有來得及告訴您。”

黃秀和眼神複雜地看著她,擺擺手,說:“我沒關係,那他是……他對你好嗎?”

秦蔓一提起他,眼裡就像注入了光彩,無比璀璨,她定定地看向黃姨,很認真地開口:“他對我很好,特彆好。”

黃秀和看著泰蔓,她眼底的專注是騙不了人的,至少那個男人,是真的對她很好。

她想著那個孩子,心裡歎了口氣,終究是造化弄人。

但還是認真祝福了這個她真心疼愛的女孩,“也好,也好啊……你和那個孩子都好好的,一定要幸福。”

秦蔓認真地點過頭,用很溫柔的聲音說:“我們會的。”不隻是說給她,還是說給她自己。

敘好了舊,黃秀和繼續問秦蔓:“那你今天來這兒,不隻是看我吧,是遇到什麼事兒要我幫忙嗎?”

秦蔓剛剛的輕鬆不複存在,她抬起水杯的手不自覺地頓了頓,下意識地掩飾似的看向一旁,開口道:是……我想要黃姨幫我個忙。”

黃秀和表情認真了些,身子前傾,“嗯”

秦蔓看著有些糾結和為難,眉毛不自覺地擰成了“川”“黃姨能不能幫我…幫我催眠?”

黃秀和表情一下就嚴肅了起來,她反問“催眠?你自從病情穩定,不是很久都冇用過催眠了嗎?”

秦蔓的手攥緊杯托,指腹壓得青白,她有些難為情,說:“黃姨,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病,還是我的一個夢魘而已。”

黃秀和沉思了一下,才認真開口說道“我可以幫你,但蔓蔓,你得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秦蔓低著頭,黃秀和看著她,冇有放過她此時不自然的緊張。躊躇一會兒,秦蔓終於開口。

“我做了一個噩夢,很真,真得讓我幾平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我感覺我生活在夢裡,明明那些事從未發生過,可我就是覺得,那個人,就是我。好像一直有個聲音在我耳邊環繞,他說‘你該醒了,該醒了……’。”

她說著這些話的時候,低著頭,止不住地抽泣,身體微微發抖,抬起頭的刹那,黃秀和看清了秦蔓的淚眼婆娑。

她聽見她說:“黃姨,我覺得我快要瘋了。”

黃秀和心裡一哽,她從冇見過這樣的秦蔓,哪怕是那些年,那麼難過的日子,她也不曾見秦蔓如此崩潰。

她忍住哽咽,輕輕地拍了拍秦蔓的背,低聲撫慰:“冇事兒,冇事的蔓蔓,黃姨在這兒。”

她想說那都是假的,可聲音哽了哽,甚至連那是假的,這句平常的安慰也說不出口。她居然有種莫名的錯覺,或許,那是真的呢?因為秦蔓,這個女孩足夠坦蕩且勇敢,就連她也不相信,困住這樣一個人的夢,會是假的。

黃秀和歎了口氣,隻能順了秦蔓的意,無奈地說:“那我們現在開始還是要再休息一會兒嗎?”

秦蔓搖了搖頭,心情總算是平複了一點兒。指了指窗外,說,“他還在外麵等我。”黃秀禾有意讓她放鬆,看著她的眼神揶揄,笑著打趣了秦蔓兩句。

秦蔓緊張的情緒總算是得以緩解

偏頭看向窗外開得那樣盛的繡球花,眼底雖還是有化不開的愁緒,但也浮現星星點點的笑意。

黃秀禾看著她,心底柔軟,問:“那我們開始吧?”

秦蔓點點頭,躺在了那張靠窗的躺椅上,黃秀禾溫暖的聲音傳來“放輕鬆。”

窗外的雨早停了,繡球花蕊上掛著晶瑩的雨珠搖晃著,還是偏過頭,眼看著雨珠砸向青石地板。

淺薄的烏雲早散開,剛落雨的天空放晴,天空更顯澄澈,明熙的太陽光照射在明淨的玻璃上,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落在她偏頭的眸中,一刹那恍若世界光影倒縮,情景變換,她慢慢閉上了眼。

-人舊地重遊,猶如刻舟求劍。舊地猶在,隻是再無舊人。這麼多年,在此刻,秦蔓終於生出了幾分物是人非之感。說來有些不合時宜,她卻無端地想起高中時候學過的南唐後主李煜的那首《虞美人》:“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黃秀和靜靜地看著秦蔓沉思,想到什麼,躊躇著輕輕開口:“你一個人回來的嗎?”秦蔓思緒回攏,愣了愣,然後回了頭,輕輕搖頭纔開口道:“不是。”想著什麼,她抬頭直直地看向黃秀和,一字一句地說:“是我的...